有缘即重逢
黑历史太多,溜了溜了

【杰蝶】河灯(中元贺/烧脑私设慎入)

“怎么问起这个?红蝶小姐,您有什么事?”

这场对话飘降至杰克耳畔,偶然如拾得一枚鸽羽。

当时他刚结束了游戏回来,正沿着宅邸的边缘走向正门。声音自他上方传来,那是二楼的露台,而红蝶显然站在更里侧的位置,他听见她说了些什么,却分辨不清具体内容。

“由庭院西南角的门出去,沿着废弃的马车道走上一段,左手边就是。天色将晚,您早去早回。”

回答她的是他们尽职的女管家,夜莺小姐。

是什么?

杰克不禁好奇。




暮色四合,彤云漫天,晚夏的最后一丝余温覆上万物。

车道犹如一条破损的细带,歪歪扭扭地延伸向远方,它本该笔直而开阔,铺满大小匀称的砂砾,供那些体面人乘车前来,享受将千百支蜡烛燃至天明的盛宴,而今它却被苔藓与蕨类植物无声地侵占,与这庄园本身一同腐朽。

两侧的树林也不再甘于为人遮阳挡雨,榉树伸展开赤裸的白色肢体,相互缠绕,流露出一种要在紧紧相拥中勒死对方的可怕爱意,低矮的橡树与翘曲的榆树也纷纷效仿,扭曲地纠结在一起。

红蝶叫不出这些树的名字,只觉得它们逆着夕光的杂乱剪影令人心生不快。事实上,她连低处引自自己故乡的紫阳都未能认出,她记忆中的紫阳花开在清浅的水渠边,浸在五月的烟雨中宛如嫣粉与青紫的雾霭,而眼前的灌木失去了细心的照料者,抽高枝干却开不出一朵花,显得粗野且丑陋。可当腾出手拨开一根低垂的柔韧枝条时,她蓦地想起了衹园的依依垂柳。

大抵在这样的日子里,一切联想都会指向故乡。

红蝶抿了抿唇,轻声哼唱起一支烂熟于心的小曲。

她步入密林之中,一些槎桠拉扯着她宽大的衣摆,但红蝶不以为意,只是小心护着抱在胸前的物什,缓缓向前。

思绪在饱含回忆的曲调中愈行愈远,却在下一秒被身后树枝断裂的声响打断。

红蝶猛地回过头。


“您怎么在这里?”


她向着虚空发问。

面前的景物微微扭曲摇动,一个身影凭空浮现,转眼间便化作实体,仿佛不曾有过那亡灵般半透明的姿态,光也不再能穿过他的身躯,而是在那高高的眉骨与颧骨下投下阴影。

“失礼了。”

这显然不是一句有力的回应。

不同于平日里像是能接住任何一个话题展开对话的游刃有余,杰克此时的神情几乎可以用“窘迫”来形容。好奇心促使他跟着红蝶,想弄清楚对方为何踏足荒凉的庄园外,可什么都没看出来就被发现——不,这还不是最糟糕的,最糟糕的是红蝶转过来时眼底的惊惶与嗔怒,让他意识到这不是时候,当下要取得对方的谅解恐怕并非易事。

归根结底,或许是此前东洋美人的主动示好,让杰克一时得意,错估了他们之前的距离。

他想说自己偶然听见了谈话,担心她独身一人,又觉得这番说辞太过虚假,红蝶并不柔弱,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防范的。

“是夜莺小姐请您来做监视?”

监视?有什么可监视?监管者们无法违抗庄园主的意志,也无法从被赋予的职位上退出,保证了这两点,其余微不足道的自由,他们尽可享受。

因此,这同样是句虚假的说辞,不过由红蝶先提出来,则足以让杰克如释重负、顺着她的话承认。

红蝶抛给他一个略带揶揄的眼神,扭头向前。

“您生气了?”

杰克跟上去,用巨爪为她隔开一些恣意生长的树枝。

“不,妾身只怕拂了您的兴致。”

“您是指?”

杰克走近了点,他身材高挑,视线自然地越过红蝶窄窄的肩膀,看到了她抱在怀里的东西,好奇归好奇,再做出失礼之举可不是什么好主意,他正要移开目光,红蝶却察觉并默许了似的,挪开了遮挡的衣袖。

那像是个纸糊的方盒,但仅有四面,底部由两片对角交叉的长木片替代,连接着贯穿纸片折叠处的细木条,顶部则敞开着,可以看到被固定在里面的半截蜡烛。外壁的其中一侧上写着三个杰克不认识的字符,他猜那是红蝶故乡的文字。

“今天在妾身的故乡,是个大日子。”这时杰克听到隐约的水声,模糊了红蝶原本便轻的嗓音,唯独最末的几个词异常清晰——


“送归亡者之日。”


她拨开最后一层阻碍视野的灌木,一条溪流映入眼帘。夕阳宛如一枚熟透了的甜果,磕裂在地平线上,从中滴落的汁液将溪水染作熠熠金黄。

这确实超出了杰克的预料,他对红蝶的故乡所知甚少,听说的不过是社交场合上所谓的见多识广者的夸夸其谈。他接不上话,过多的提问又显得愚蠢,于是杰克沉默了,以谦逊的姿态注视着红蝶在溪边矮下身,从袖笼里摸出一盒火柴划亮。她侧着脸,长长的睫羽映着夕光,仿佛金蝶停驻。

“一年一度,故去人们的灵魂能够重返世间,与生者共度数日,而等时限到了,我们便点起灯笼,写上亡者的姓名放入河川,为他们照亮回彼岸的路。”

火柴点燃了置于河灯内的蜡烛,纸糊的四壁在渐渐暗下去的天色中透着微光,红蝶似乎也不着急将它放进溪水中,垂着眼有些出神。

祭奠亡者,一个微妙的仪式,不同于葬礼,那几乎不可避免地成为公众性的活动,混入一些碍于情面的参与者,悼亡则更为私密,它涉及到特定的人,与特定的回忆。

“那么,您的河灯写着谁的名字?”

红蝶转头看他,朱唇轻启,像是没想到杰克会问这个问题,的确,这对于一名绅士而言,是有所僭越了。

——我想更了解您。

他与她对视,使自己看上去足够真诚,红蝶却先错开了视线。

“是妾身在置屋的姊姊。”

半晌,红蝶回答道。

“置屋?”

杰克模仿那个发音。

“要怎么同您解释呢,”白葱般的手指捏着快烧到尾部的火柴,按灭在水中,徒留一缕轻烟,“在京都从事妾身这一行当的,都自小住在衹园町的各家置屋里,‘妈妈’安排我们的起居——她对自己的财产一向照料得极好,让年长的女孩指导年幼的,教给她们琐碎的经验,这就是‘姊妹’了。”

“妾身也曾有过父母,不过自饥年时他们将妾身卖给置屋,这缘便算断了,如今妾身也不知他们是否安好,能祭奠的,就只有姊姊了。她年纪轻轻患了痨病,一辈子都没能离开置屋。”

河灯被放入溪中,随着粼粼波光远去。

“我很抱歉。”

“尽是陈年旧事了。”

夕阳快落下去了,大片大片的群青与菖蒲色染上天空,向着所剩不多的金红覆压而下。红蝶站起身,嘴角噙笑地望向杰克,她的脸逆着光,眼眸惊人的漆黑,犹如两汪深潭。


“说说您吧,杰克先生,您可有什么人想要祭奠?”


“我么?”

那一瞬间,他似乎又回到了伦敦粘稠的夜雾中,湿气渗入四肢百骸,街角的瓦斯灯环绕着朦胧的光晕,突然间,气流涌动,却无法让人放下心来呼吸,它们化作疾风,劈头盖脸地冲向他,像是想将他托举至无星无月的高空,他费力地睁开眼,看到的是旋转着接近的石板路面。

他打了个寒颤,幻象潮水般退去,面前的美人还在等他的回复,杰克定了定心神,再度开口时又是大提琴般低沉优雅的声音了。

“恐怕没有。我是家中次子,上有注定继承家业的兄长,下有受疼爱的妹妹,相较而言我就不那么被关注了。我定居伦敦以来,与他们的交流就基本只通过书信,截至我接受这份新工作,还没有家乡的讣函发来,这是件好事,我希望他们能长命百岁。”

他很久没有与人谈到家人了,杰克尽力克制,但仍听出了自己语气中淡淡的嘲讽,或许“家人”一词本身于他就是个玩笑。

“妾身还以为,您这样的一位绅士,会与家族联系紧密……责任与荣耀,是这么说么?”

红蝶微微蹙眉,抬起衣袖掩住了半边面容。

“……您言重了。”杰克走过去与她并肩而立,注视着那盏灯颠簸着漂向远方,“我的姓氏或许足够古老,可我本人已是血脉的旁支。我的父母供兄长上了一流的公学,留给我的选择就次一些,不过也没什么所谓,我还是顺利从大学毕业,之后考取医师执照,在伦敦开设了诊所,业余画些油画。”

“真是无趣的故事。”

他最后这样点评道。

短暂的沉默降临,残照冷却在他们肩头,河灯化为了天际橙黄色的一点,像是想要接替那沉入地平线的太阳的职责,天色迅速转黑,衬得那光芒当真灿烂起来。

“这让我想到维京人的葬礼。”

“维京人?”

“他们来自北欧,是海上的勇者,死后亦与海同葬,他们让死者躺在一艘小船里,由他掠夺而来的珍宝簇拥着,推船入海,再射出一支火焰箭将其点燃。最终船只烧毁在波涛中,死者的灵魂得以安息。”

“那一定很美吧……”

目送着河灯渐渐消失不见,红蝶喃喃自语。

至此,白昼一日一度的盛大葬礼也落了幕。




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更为曲折难走,草木在夜色中凝固成铅灰色的雕塑,凸出泥土表面的树根交错拧绞,横贯在路面上,仿佛巨怪从坟墓中伸出了手指。

"May I ?"

当红蝶第二次因脚下的障碍物而重心不稳时,走在边上的杰克将臂弯悬在了她身前,他问得很轻,礼貌而克制,像是随时准备对被拒绝表示理解。

她接受了对方的好意。

久违的肢体接触让她感到熟悉又陌生,一时竟连心脏都为之颤抖,她想起自己在故乡度过的最后一个夏日,想起那位金发碧眼的英国军官,他拉着她从宴席上溜走,把高笑低语抛在脑后,下到鸭川河畔漫步,又在被夜露打湿的草坪上单膝跪地,牵着她的手说不答应他便不起来。

她将绯红的脸颊藏在折扇之后,以为这是上苍赐给她的救赎。

然而爱情永远不等同于婚姻,当她踏上异国的土地,住进那富丽堂皇的宅邸,看到前厅墙壁上一字排开的拼接盾徽*,才明白这个家族昔日的新娘带来的是地位与财富,而与她如影相随的,只有恶毒的谈资。

责任与荣耀——这是她丈夫的父亲,那位高傲的爵爷常挂在嘴边的,刚才杰克是隐约察觉了她情绪的变化吧,所以突然说得多了,将话题引开。

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呢?既然决定要离开那里……

杀了他的家人会教他伤心吧,可那些背地搬弄是非的仆役呢?为什么放过了……

有杰克领路,红蝶不自觉地放空了目光,视野中有一块树木投下的暗影,犹如地毯上的小片水渍,她看到骨瓷杯从半空跌落,碎片四溅,滚烫的红茶泼洒出去,有什么人从喉管里发出刺耳的艰难呼气声,继而摔倒在地,她凝视着那来不及合上的黑眸子,忽而发现眼前的是一面镜子。

“您怎么了?”

是她无意间收紧了手指吗?杰克侧过脸,关切地问。

“……妾身得向您道歉。”

幻象消散,不过几秒,红蝶便难以复述刚才所见的场景了,似乎连记忆也同时被抹除,而长久以来的恐惧仍在心底滋长,将她引向某个令人脊背发凉的猜测。


“妾身说了谎,那河灯上写着的,并不是姊姊的名字。”


杰克有些诧异,但仍点了点头表示宽容,示意她说下去。

“姊姊知道痨病是治不好的,只能在日复一日的咳血中步向死亡。某天,她恳求妾身杀了她。”

“妾身那时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,哭叫着回绝,说些定能治好、要活下去的空话,可最终是没耐住姊姊的央求与哄劝,用棉被冲着她的脸盖了上去。”

“姊姊断了气,妾身在一旁哭着哭着,居然从内心生出些异样的快意,自小未出过衹园町、囚鸟般的妾身,在那一刻体会了掌控人命的得意,也就是从那时起,妾身清楚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。”

时隔数年,红蝶终于能平静地谈起这件事。她记得自己枯坐在姊姊的遗体边,听着屋外仿佛要将天地劈开的雷声,手脚发软,面对难以否认的快感几欲发疯。

她曾试图自我说服,初来衹园时,不也被姊姊嘲笑过乡野丫头的举止吗?遇到难缠的客人,姊姊不也佯装抱病,故意推脱吗?她将这一切归结于深藏的仇恨,可事与愿违,她对姊姊的喜爱与景仰是真实的,一如她感受到的,杀戮带来的快感。

“姊姊的亡魂,想必是不愿见这样的妾身的。”

走出树林,庄园大宅亮着稀稀落落的灯火,兴意阑珊地迎接他们。


“请原谅。说来惭愧,我也撒了谎。”


红蝶抬起头,正对上杰克的眼睛,那双眼瞳的颜色很浅,宛如冬日里覆着冰的湖泊,看上去通透见底,实际却不可触碰。

“我并非无人可祭奠。我还有一个兄弟,与我更亲些,您可以理解为是我的双胞胎,不过,不用为他遗憾,如果他还活着,我恐怕就不在这里了。”

红蝶轻轻“啊”了一声。

她注意到杰克的神情有一丝不自然,他以得胜者的姿态讲述,一抹古怪的忧虑却坠在他上翘的嘴角边,又不像是为了他的兄弟。他无法像对其他受害者那样轻描淡写地讨论这位兄弟,甚至在一开始选择隐瞒,此时才礼尚往来似地坦白,这背后显然有什么故事,但红蝶不确定杰克是否希望她深究。

可至少,她再度确信了,这个人便是她可遇不可求的理解者,他们的手或许是在地狱的血池里浸过,为取人性命而生。

那英俊的金发军官,真是一轮金日般的存在,她一度痴迷于那光芒,期盼着对方能拯救她,忘却了自己只有蜡做的翅膀*,如今她坠入永夜,在不散的浓雾中安眠。

就在红蝶犹豫着要不要深究时,杰克先开口了,他问出了那个红蝶一直屏息等待的问题。


“只是,您为什么要说谎呢?那河灯上,究竟是谁的名字?”


“是妾身自己。”


杰克停住了脚步。

——监管者们无法违抗庄园主的意志,也无法从被赋予的职位上退出。

——为什么呢?

没有人细想。

不,没有人能够细想。

正如那些不祥的幻象,尽数湮没在望不见底的深渊中。

红蝶抿着唇,想再解释一两句。那不合常理的可怖猜想犹如盘踞在心底的凶兽,关入牢笼后依然让她心神不宁,现在她要放它出来,借助另一人的力量,将它杀死在荒野之上。

直到她看到惊讶从杰克眼中退去,取而代之的是明白了一切的,深深的悲戚。

“难道您也……”

顿时,她什么都明白了,无力感席卷而上,她想失声痛哭,又想放声大笑。

杰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随后覆上了她挽着他胳膊的手,冰冷的肌肤像要彼此相融似的紧贴着。

“那么,来年,也请在河灯上写下我的名字吧。”




监管者们无法违抗庄园主的意志,也无法从被赋予的职位上退出,保证了这两点,其余微不足道的自由——他们尽可享受。













*

1.拼接盾徽:表示贵族家族的联姻。

2.蜡做的翅膀:出自希腊神话中,伊卡洛斯与父亲为逃出克里特岛,用蜡固定鸟羽做出了翅膀,但因过于接近太阳被烤化了封蜡,坠海而死。


————

(虽然没公开提过,但)鸽了快一个月的中元贺OTZ


本篇的谜底是,他们都已死去,这是一个真正的中元节。

私设现在的监管者是由庄园主“复活”的,所以他们无法违抗其意志,也不能离开庄园。他们“死过一次”的记忆被抹去,即使能通过特定的事物或场景回想起一些片段,也会立刻被再次擦除,他们本人只会感觉看到了转瞬即逝“幻象”。

红蝶被公公毒杀,杰克则是由于“好孩子”选择了自杀(结合了推演剧情),被复活的躯体中只有他一个人格,所以他以为是自己成功杀死了“好孩子”。

但违和感仍然存在,如红蝶被纂改的记忆显示她自主离开了迈尔斯的家,可她想不通为什么没有杀掉那些轻贱她的人。两人或多或少都意识到自己“死了/死过”,撒谎也是为了下意识逃避这个猜测。

然后他们最终坦白啦_(:з」


嗯,又是我流杰蝶,算是剧情流的第二篇原作向(第一篇→盛情难却)。我个人是把他们定位成“彼此的理解者”的,所以虽然他们颜值都超高但这不是看脸的恋爱(×  本篇里提到的身世私设就是我构建具体人物形象的基础啦,以后(如果有的话)的原作向粮大概都会延误这个设定


有看不懂的地方或者捉虫非常欢迎留言!!

我自己真的搞不清楚这篇写得咋样了!!(大声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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